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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中

人在最危险的一刹那会想起什么?这一刻,还会有思维吗?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徐洪慈多年后告诉笔者,这个一刹那,他想起了他的女朋友,就是那个把他的话向上汇报,出卖了他,以致他被送进监牢的安娜(化名)。一直到最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临死都想着她。这个让他爱恨交集的女孩,在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依然会想起……

很快,脚底触到了硬地,而且居然渐渐抬高了。他知道,快到河岸了,那个最低点过去了,他渡过了最低点,慢慢慢慢地上去了。

(八)你是男人,娘都服帖你了!

金沙江水没有冲走徐洪慈,李光荣的脚步也没有追上他,十四天后,徐洪慈徒步走出云南。到达四川后,他立即买了火车票,又一次回到上海。

到上海后,他见了母亲,母亲给他一百块钱,并很自豪地说:你是我的儿子,有骨气啊!——上海话说就是:模子,你是模子,你是男人,你还要逃啊,娘都服帖你了。可以看出,他母亲也是支持他这个行动。他拿了这家里最后的一百块钱,走了……

与母亲再次见面后,徐洪慈消失在人海中。十一年后,上海、云南两地给予徐洪慈平反通知书,而他们却找不到徐洪慈这个人。

此时,遥远的蒙古共和国的后杭盖省,有一对美满的夫妻,蒙古妻子的名字叫奥永,中国丈夫的名字叫徐洪慈。

徐洪慈二零零六年七月在蒙古共和国乌兰巴托市

(九)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中国

徐洪慈后来倒底逃到了哪儿?在整个逃亡过程中又经历了哪些传奇故事?

一九七二年八月七日深夜,徐洪慈抓住千载难逢的停电机会,从丽江的五零七重刑监狱逃了出来,这是他错划右派后的第四次逃跑。此后,他徒步穿越金沙江大峡谷,取道四川回到家乡上海。与母亲匆匆见面后,徐洪慈继续北上。一个月后,他来到了中蒙边境的二连浩特。

当徐洪慈向着边防站的灯光走近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明明亮着的探照灯,灭了。多年以后,边防战士告诉他:这种现象,那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啊,三年才可能碰到一次。就是因为突然断电,否则你过不了。那是非常巧的,那么强的灯照着你,还有雷达。

事实上,当时徐洪慈并没有考虑到雷达这个因素,他沿着岗楼的底线走过去,贴着岗楼走,那地方正是雷达的一个盲区。按理说,探照灯没有以后,雷达还有备用的电源可以继续工作,但这个盲区恰恰是雷达扫不到的地方。这都是误打误撞,他事先没有想到的。当他沿着盲区出去,过了边境线,到了一个洼地,他感觉自己过来了,只是还没最后认定。但他的方位感告诉他,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中国了。

(十)你如何证明你是没有使命的?

从八月七日深夜到九月十日深夜偷越国境,这三十四昼夜是我一生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段历险经历。每当我想起那些冒死逃亡的情景,始终万分激动。在当时的条件之下,我只有走这条路才能保存自己的生命。我没有更多的漂亮话,我的行为的动机只是求得生存。我在地上蹲了几分钟,面向南方,向多灾多难的祖国告别。

生存的道路走得这样艰难。徐洪慈在心里告别了祖国,走进了另一个国度。这是一个能够接纳徐洪慈的国度吗?

一九七二年九月十日这个没有月光的黑夜里,——这天是农历八月初三,最多有一钩新月。徐洪慈走进了蒙古边防。

他大着胆子推门一看,是蒙古人,这判断来于那人穿的制服。蒙古人也大吃一惊:半夜怎么突然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不速之客?看样子不像蒙古人,跟他说话,语言也不通。徐洪慈开始担心他们会不会把自己送回中国呢?当时有很多人都被送回去了。

凑巧的是,一九七二年的九月,蒙古刚刚颁布新的法律,其中内部法律规定:凡是越境的,未经审判,不能马上送回。他出逃的时机,正好这个法已经颁布;再就是,一审时,徐洪慈的表达很到位,他越境到蒙古来没有物质上的诉求。这很重要。这让对方对他产生了同情。因为很多越境的人是盗窃犯、杀人犯,这些人他们当然是不会同情的,但有思想的知识分子就不一样了。这是他未被遣送回去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也存在一个间谍问题,要取得对方信任,就得有凭证。对方当时是非常防范间谍这类事情的,所以首要的是排除他是间谍的可能——你刚才说的,你过来是没有使命的,是不是如你所说,请提供证据。徐洪慈的记忆力很惊人,他说:请你翻阅一九五七年八月二日的《人民日报》,上面有关于我的,对我批判的文章。我可以背一段给你听。

他对批判自己的文章记忆尤深,因为这是改变他命运的文章。法官当时就说:如能找到报纸,我们事情就好谈。毫无疑问,他们找到了。这样,一种初步的信任找到了基础。但是,徐洪慈的经历那么传奇,有些细节甚至是匪夷所思的,你说你能刻图章。你说你能写介绍信,你的字那么好?你给我试试看!——于是叫他当场动手刻一个。

徐洪慈在解放前是地下党,由于经常刻传单,所以仿宋体写得很好。他当场露一手,法官没话说了。

(十一)必须把我父母的隐私告诉你?

徐洪慈在丽江重刑监狱期间,曾刻制笔画,组合成字,为自己准备了三张介绍信。正是这三张介绍信帮助他应付了一路的盘查。而他现场的表演更让蒙古法官大为惊叹。获得信任后的徐洪慈却提出了令蒙方恼火的要求。

徐洪慈越狱的时候,本来打算去苏联,但是发现钱不够,所以先到了蒙古。但他始终还想苏联。他想去苏联还因为他觉得,在苏联机会更多。一他会俄语。二他可以找他的老师。当年医学院那么多老师,全是俄文老师。至少有五六个老师对他印象特别好。毕竟他当时的成绩非常好,所以他要去找老师。而且,苏联的经济情况也比蒙古好。

这样,他反复地要求,法官巴依玛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终于发火了:我们是个主权国家,我提醒你注意,我们蒙古不是你到苏联的一条路。我们对你是很讲道义的,是吧?你怎么开口闭口还是到苏联?

徐洪慈被他们这么一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头:蒙古是我的恩人啊,如果他们简单粗暴一点的话,立刻把我送回了,毕竟是非法越境啊!——徐洪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也很重情义。然后就很明白地向巴依玛法官表示:我愿意留在蒙古。

同意留在蒙古后,蒙古法院很快对徐洪慈的越境进行了审判。此间,法官巴依玛与徐洪慈有了进一步的交流,他向徐洪慈提出了新的要求。巴依玛法官在审讯过程中问他:我们救了你,你应该告诉我们一些我们感兴趣的事情。比如说,中国现在的经济情况。你曾经长期在党内工作,曾经在华东局工作,按你所说,一直和华东局的高层领导有接触。你应该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还有,听说监狱里大量饿死人。你在监狱呆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三年自然灾害,你也在监狱里,你应该告诉我们监狱里的真实情况。

他认为徐洪慈掌握很多党内情况,而徐洪慈确实也了解很多情况。但徐洪慈听了以后,非常感慨:尽管自己是个逃犯,尽管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但内外是要有别的。

从当时立场,他觉得,中国出现了很多负面的甚至黑暗的现象,这是暂时的。如果以此博求自己的待遇,以此博取自己的好处的话,自己就是卑鄙的。所以他对巴依玛法官说:好比我们两家是邻居,我们家出了事情,我投奔你这家邻居。你却说,我是可以帮助你的,不过,必须把你父母的隐私告诉我。你说这样的邻居有道义吗?

巴依玛一听,觉得很难为情。他说:是的,是的,是的。那就到此为止吧。

(十二)蒙古的监狱把我野化了

在蒙苏边境的宗哈拉,人人都知道一个汉人的故事——苏武牧羊。两千多年前,苏武就曾在宗哈拉不远的贝加尔湖放牧。如今,宗哈拉又来了位中国人——徐洪慈。他要为自己的非法越境,在宗哈拉的大森林里服刑一年。

蒙古监狱给了徐洪慈另一种体验。他说:中国的监狱把我驯化了,蒙古的监狱把我野化了。据徐洪慈介绍,蒙古所有被流放的人都集中在宗哈拉。宗哈拉自然条件非常严酷,那是个大森林,在冬天,天天是零下四十度,西伯利亚大寒潮可以直接到达那里,横扫天地之间。

夏天则是另一种严酷。这里的三种昆虫会轮番而上。宗哈拉的蚊子,没有那种嗡嗡嗡的声音,天一黑,这种大蚊子一口咬住你,当地人叫它血泵,像抽泵一样咬住你拼命吸。到了早晨,天一亮,太阳一出来,牛虻就来了,牛虻会把你当牛一样叮,牛和马的皮那么厚,牛虻照样能叮,所以所有的犯人最怕牛虻,叮下去就是一个大包,很毒的。除此以外,午睡的时候,还有一种小黑虫会钻进蚊帐。这样,在宗哈拉的夏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受折磨,这些昆虫三班倒地折磨着这里的犯人。

然而,在徐洪慈看来,在宗哈拉的大森林中,繁重的体力劳动、丧失了母语的环境尽管严酷,但那是单纯的身体的劳作和生活上的艰辛,没有像李光荣那样不停地进行精神和肉体折磨的狱警,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些快乐。

在宗哈拉,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很多犯人都是没脚趾的。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地人的脚趾都是喝酒喝掉的,蒙古人特别好酒,喝烈酒,他们很容易在暴饮以后暴醉。哪怕冬天,很多人就地倒下了,人冻不死,脚趾可付出了代价。

宗哈拉的犯人,从犯罪类别来说偷盗的多,基本没有政治犯,没有反革命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徐洪慈没有学会喝酒,却学会了打人。在那里,人和人关系很简单粗犷。一语不和,打人是常见的。有两次打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第一次是和管教打架,管教叫巧灵。徐洪慈身高一米八,但是在蒙古大汉眼里,他是小个子。巧灵把他举起来,扔到地上,一拳就把徐洪慈右边两根肋骨打断了。徐洪慈说蒙古人的拳头像簸斗一样大,像我们武侠小说里看到的拳如簸斗。但这次打架却让巧灵很佩服他:中国人,好汉、硬汉!蒙古人很豪爽,朋友们和巧灵说:你打得太过了,你把他肋骨打断了,他发高烧了。一听这话,巧灵觉得很对不起徐洪慈。他丝毫没有自以为是一个管教,就端着架子。立刻拿了一袋马肉去看他,当时那里盛行吃马肉。这是第一次打架。

第二次打架,是徐洪慈在监狱厨房里工作的时候。犯人的头经常到这里多吃多占,徐洪慈不允许,就打了起来。徐洪慈拿一个冒着青烟的熨斗就上去了。对方身高马大,比巧灵还厉害,像个黑猩猩一样。他居然拿着个熨斗烫上去,烫了个烙印。蒙古大汉打不过他就逃走了,也没有回头报复他。

徐洪慈觉得这个地方是粗犷的,道理也很简单。人和人之间有种最单纯简单的东西。和蒙古人相处,他一直有愉快的回忆。

(十三)你跟我去后杭盖

一年刑满后,徐洪慈已经能熟练地使用蒙古语。他不能想象,在异国他乡,一段爱情正向他走来。一九七四年,徐洪慈医院遇见了一位叫奥永的姑娘。

奥永回忆道:我和徐洪慈是医院认识的。那时候我是一名护士。有一天,医院看眼睛,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当时,徐洪慈四十多岁,奥永二十一岁。年龄几乎相差了一代人。各方面差距也很大。然而,奥永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可怜他吗?他虽从监狱里出来,但他是有思想有头脑的人,是个好人。我心里清楚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就这样简单,他们从相识,走到结合。

奥永回忆:他说,奥永啊,我知道你是个孤儿,你不要怕我。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你跟我去后杭盖,我们在那里生活。

在蒙古腹地的后杭盖省,徐洪慈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徐洪慈给别人做事,干体力活,搬木头,石头。当时蒙古还没有什么机器,就用那种两个把儿的小推车,就这样,徐洪慈给人家做了八年的活儿。他一边干活,一边还做饭做家务。

奥永说:三十多年,都是徐洪慈做饭的。我从没做过饭。那时候我们蒙古的妇女们说:什么活都是徐医生做,你就不能做做饭什么的吗?你多有福气啊!我跟徐洪慈说:要么我来做饭,他说:不用、不用,你就待在家里,把两个孩子看好就行。别的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做。

在蒙古的腹地后杭盖省,徐洪慈在自己的家里心甘情愿地为妻儿们操持着整个家。然而,在他的心底,亡命天涯的悲凉是不是能填平?他真的要在异国他乡终渡此生吗?

从宗哈拉出狱后,徐洪慈一直没有和国内的家里人联系,他觉得自己还在危险里,如果和家里联系的话,家里情况势必被政府掌握,这样他就有可能被引渡。他后来回忆说:这里与世隔绝,失去祖国,失去母语环境,我还能做什么?我的一切特长都不被认可,一切研究也就无从谈起,四次越狱后,我已经耗尽了自己的一切力量。现在我已四十一岁,人生的一大半已经过去,年轻时的理想和抱负全部破灭了。

但他仍然非常关心祖国,也很想知道国内的情况。在蒙古出狱以后,第一次拿了工资,他就动脑筋买半导体收音机来收听广播。只要有空,他就不断地听国内的情况。国内形势的变化,他都是由此了解的,比如一九七二年至一九七六年的国内社会事件,比如文革的结束。

大概在一九七九年,通过收音机,他揣摩各种社论文章,闻到了一种别样的气息:种种迹象表明,中国将发生巨大的变化。但这个变化,却是他不敢想像的。他认为自己一辈子够反动的了:在反右时他的言论不说,在文革时候的作为不说,就单说越狱,在当时是个死罪啊!而他不仅越狱,还越境,这是叛国投敌,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他想:我这样的人简直十恶不赦,不可能会得到宽恕的。

就这样,他觉得自己的回国念头只能是一个理想。想,又不敢想,就像我们想自由地跑到月球上去一样,觉得这不太可能。我这样的人,不枪毙,不引渡我算好的了。但是很快,他意识到发生重大变化,粉碎四人帮不仅是党内斗争的问题,还是整个国家转轨的开始。他渐渐风闻,右派都可能改正——这让他觉得有了希望,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前提就是右派问题,这对他很重要。他盼着的这一个希望,终于在一九八一年的年终到来。

(十四)平反像跷跷板一样翘着

一九八一年冬天,我收到母亲的信,她告诉我上海第一医学院党委为我的右派问题平反,并附上了手抄的改正书。一九八二年春天,母亲又通知我,上海市公安局已对我的劳动教养问题平反。这又进了一步。但是久久期待的云南省丽江中级法院的平反书却迟迟不来。我相信这个问题阻力最大,很可能无法解决。

云南那边,像跷跷板一样翘着。云南不同意给徐洪慈平反。

这时候,他做了一个决策,决心克服恐惧心,试试给有关中央领导写信。他曾经在华东局工作过,曾经有两个老领导,一个老领导叫黄辛白,一九八一年已经担任国家教育部的副部长,还有一个领导就是乔石,已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了。早在五十年代徐洪慈读大学以后,和这两位领导联系已经很少了,后来自己出了事就更无法联系。于是,他大着胆子写信,把自己的遭遇告诉这两位老领导。

两位老领导都得到了他的来信,而且两位都有反馈。回信中说: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属实,要查。也并不因为你是我的老部下,就偏信你的一面之词。第二,查出来如实,你就平反,你就是个大学生。

两位领导无论口头还是书面都有过指示:这事情要办!但是,事情依然一波三折。全国都在为右派平反,凭什么不给他平反?领导都发了话,但事情没那么容易,下面一直反弹,特别是云南省法院、丽江地区法院,他们说:他错划右派不是我们的事情,是上海方面的事情,在我们这里,他犯下了不容原谅的错误,不能赦免的错误,就是越狱。

对于丽江五零七重刑监狱监狱长李光荣来说,徐洪慈这个人是他所在的监狱唯一越狱成功的人,他居然能从重刑犯监狱逃出去。而且,在李光荣看来,现在得知,情况更加严重,他居然逃到蒙古去了,叛国投敌、越狱两罪并罚,不能平反。这是罪不可赦的。

李光荣曾经捏造徐洪慈组织犯人集体越狱的材料,企图致徐洪慈于死地,徐洪慈是在接到别人的报信后才决定逃亡。因此,一九七二年的越狱,对徐洪慈来说可谓是一场生死逃亡。——我于是继续向中央有关部门写信,要求丽江地委为我彻底平反。冤案在前,死亡逼迫在后。如果我不越狱、不自救,那么今天的平反书恐怕只能对着徐洪慈的墓碑朗读!

未完待续。。。

徐洪慈最终能否被云南相关方面平反、被蒙古国放行而顺利回国?

与曾经深爱着却最终将他背叛的女友以及曾试图致他于死地的狱警李光荣再次见面时的场面不是尴尬一词能够形容,面对这两人时,徐洪慈是一种怎样的心境?他能否最终原谅?

具体剧情,下周四推出。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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